疾病與文學的距離——訪問蔡元豐教授(上)

潘國靈與韓麗珠的疾病書寫。韓麗珠的〈感冒誌〉用「感冒」與「醫院」的狀態批評社會,其靈感來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葡萄牙作家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的《盲流感》(Blindness,1995)。這些例子顯示了在社會動盪時期,疾病往往用作文學隱喻,而illness這個字指的正正就是社會病態。

Photo credit: recombiner on VisualHunt / CC BY-NC-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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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及訂正:蔡元豐博士

訪問者:吳廣泰先生

筆錄:徐竟勛先生

訪問日期:2020年11月26日 下午4時(以Zoom進行視像訪問)

 

吳:今天很感謝蔡教授接受《真論》訪問。你之前在〈疾病與話語〉(編按:此文原文為英文,翻譯本已收錄於《真論》第二期)之中提到,近代西方醫學由二百年前開始傳入中國,從而帶來了許多新的話語,但中國文學本身也有以疾病為題的書寫,例如在《紅樓夢》與古典詩詞中也出現過。古代與現代的疾病書寫其實有甚麼分別呢?

 

蔡:棄醫從文的魯迅曾以現代病理學的眼光來讀《紅樓夢》,認為林黛玉可能死於肺結核,而紅學家張惠博士則推斷為心衰竭。[1] 西方醫藥科學傳入中國,包括解剖學等,其中最重要的是現代心理學,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由潘光旦(1899-1967)在上世紀二十年代介紹到中國。為甚麼性心理學尤其重要呢?因為它直接影響了我們重新理解文學,包括作者——白日夢者——的創作心理(例如張愛玲早年遭受父親家暴及母親歧視)、作品裏人物的心理,還有讀者閱讀的慾望,以及作品的潛意識結構。

 

吳:因此主要是在心理學的範疇中影響中國?物理上則比較少?

 

蔡:就文學而言,心理學的影響是最突出的,如孫乃修的《佛洛伊德與二十世紀中國作家》(1999)等專著。至於解剖學,則余華的先鋒小說〈現實一種〉〈往事與刑罰〉及〈一九八六年〉最為突出。

Photo by Alexander Krivitskiy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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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上世紀是社會動盪的時代,社會動盪與疾病書寫有沒有關係?例如五四新文化運動、文革之後的傷痕文學,甚至九十年代香港回歸時的精神病書寫,會不會代表社會動盪令疾病書寫出現?

 

蔡:「社會動盪」這個詞非常有趣,使我聯想到「動亂」、「戰亂」、「霍亂」乃至「精神錯亂」,都有個「亂」字,彷彿就不是健康正常的狀態。五四文學的開山之作——魯迅的〈狂人日記〉借用妄想狂(paranoia)的視角回顧中國文化傳統。抗日戰爭時期,巴金的《寒夜》寫到肺病,講的是人們在大後方重慶的生存狀態。文革及後,有詩人郭路生(筆名食指)的朦朧詩以及〈在精神病院〉(1991)等憂鬱症詩歌,德國漢學家彭吉蒂(Birgit Bunzel Linder)就在我編的論文集中探討過他詩歌中的精神病。[2] 香港文學當然也有不少例子,例如潘國靈與韓麗珠的疾病書寫。韓麗珠的〈感冒誌〉用「感冒」與「醫院」的狀態批評社會,其靈感來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葡萄牙作家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的《盲流感》(Blindness,1995)。這些例子顯示了在社會動盪時期,疾病往往用作文學隱喻,而illness這個字指的正正就是社會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