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村上春樹世界的鑰匙——重讀《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

口述：曾卓然博士
筆錄：張麗儀

今次介紹的作品是的村上春樹《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這部作品應該是我接近每年也會番看的作品，即使這本書不在身邊也會去書店再買來一再閱讀的書。所以對於這部小說的很多部份都非常有印象，有趣的是每次翻看都會有新發現。而在挑選推介的書籍時先要達到兩項條件，首先是非常印象深刻，其次是具影響力的。在村上春樹的作品中，這部並不是他最知名或被談論得最多的作品，可能大家會聽過《海邊的卡夫卡》、《挪威的森林》，又或是近期的《刺殺騎士團長》、《1Q84》等作品。這部《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在讀者的視角中未必最重要，但對我來說，這部小說其實是透視村上春樹世界重要的鑰匙。

故事講述一位男孩「阿始」與一位女孩「島本」的愛情故事，故事結構簡單，他們在小學的時候相識，二人在一個「童夢」的時期，因為年紀小未能互相了解對方的喜歡。之後因著搬家而分開，繼而雙方都過了一段不甚好的人生。直至三、四十歲的時候，二人因事重遇而達到小說故事的高峰，當中情節先不詳述，留待大家細看。

何以會指出這部書透視村上春樹世界重要的鑰匙？其中一點是在這部小說的一些細節中，我們會看到「島本」經常會說的時間問題，就是時間過去以後，我們是否能再回頭，又或是時間離我們遠去後，是否我們會凝固下來，再重遇已物是人非。當然時間的母題是文學作品中經常出現的，但在村上春樹世界中如此直接指涉的必然是《大亨小傳》，如果有看過《大亨小傳》便知道當中最重要的信息就是”You can't repeat the past”， 所以當《大亨小傳》中的Gatsby嘗試努力尋找回失落的戀人時，他便注定失敗。因而在《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中可以很強烈地感受到，村上春樹嘗試用日本80年代的背景去重寫一次日本版的《大亨小傳》，嘗試去重遇一些事物，雖然故事的主角不是大亨，只是一個中產階層，但村上春樹想做的就是這樣。

至於這部書吸引我的部份其實與香港文學亦有一些關係，因為香港文學其中一個重要的元素就是在一個發達資本主義下的愛情故事或悲劇，這種愛情故事或悲劇與現代文學中一些涕淚交融的淒美愛情故事不同。普遍在香港出現的愛情故事是術語中的「小資風情」或是「中產味道」濃厚，代表著他們並不因為物資匱乏而不開心，而是在物資充裕下仍感受不到快樂的悲劇。書中的內容套用於今天仍充滿趣味，書中指在七、八十年代戰後所長大的父母是很少獨生子女，而主角「阿始」和「島本」就是獨生子女的故事，而他倆都是在戰後父母所養育下，感受到成長時的孤獨及脆弱。兩人在小學分開後的整個中學生涯中，在個人的情感成長階段是面對著漫長的孤獨。其實在八九十年代中長大的香港人也面對著相同的情況，我們成長在非常發達的社會是否就代表我們很快樂，心靈充實滿足呢？其實不一定。人的內心有很多脆弱的面貌是難以表述及理解的，而這部《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當中正正就講述了一些部份，最後「國境之南」所呈現的部份就如 Nat King Cole的一首歌，是一些「很漂亮，很大，很軟綿的東西」如綿花糖一樣，虛幻但美好的東西，就像主角從小一直嘗試追求的部份，而這種虛幻但美好追求能否達成，又是否人到中年這種虛幻便會幻滅呢？又或是在香港這種虛幻但美好追求會幻滅呢？這都是我每次番看這本書的新發現。

在《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中亦有很多細節值得分享，每次翻閱的時候也會嘗試用不同的角度分析這部作品，這次我嘗試以敘事者的角度切入問題，在小說的討論中有「不可靠敘事者」，是經常在小說中被使用的。就是在日常理解小說時讀者會普遍認為敘事者是可靠可信的，從而相信敘事者的敘述，但有部份小說會做一些不可靠的敘述者來與讀者互動，故意說謊來誤導讀者，《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的主要敘事是由「阿始」來敘述，那麼是不是就代表「阿始」的敘述完全不可靠呢？又不完全正確，村上春樹在這本小說中在作為小說技法的敘事者是非常精彩，以最前的章節為例，他是用了第一人稱放於小學時候與當時六年級的「島本」相處的故事。他說要放後後去「島本」的家玩耍，在「島本」家中聽「島本」父親留下的唱片，例如 Nat King Cole、Gene Autry等爵士樂，也會聽古典音樂的唱片，其中非常有趣的地方是在他的講述中是嘗試混和11歲的「阿始」與31歲的「阿始」，他內裏隱藏了一段不停重覆的信息，他嘗試講述他倆之間「阿始」遇上「島本」時他不停被她所吸引。而「島本」的吸引力是透過很多不同的寫法來表達出來，例如「沒法被理解的想像」、「遠方的感受」、「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描寫等，成熟的讀者可能會感受到這些、是情荳初開的少年與性有關的聯想，並不屬於一個37歲成熟男子的表達，但同時敘述者一邊進行著這樣的敘事，一邊跳出來，例如「島本」問他將來會不會生小孩時，「阿始」在回答後，敘事者卻在後面加了一句「11歲的小孩當然不會想這種事情」，証明他在巧妙地平衡於37歲的「阿始」敘事、11歲的「阿始」敘焦以及成年讀者所了解的事情。

所以他成功平衡了「阿始」與「島本」之間的刻骨銘心感情，以"Star-Crossed Lovers" 來形容，眾所周知，這句說話來自於《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經典講述，指他們如星星般只相遇一次便會分開，在小說中他們只相遇了兩次，一次是小學，另一次是中學，而以他就是以這個方法去描述兩個決定性的相遇。第一次相遇的最片瞬間是與音樂連繫，所以它有趣的地方也是村上春樹的特點，他很重視音樂所營造的氣氛，如果你依著村上春樹書中所指涉的音樂去聽一次，會微妙地發現與其書中當時的氣氛匹配。想象一下，星期六、日的兩個小學生在聊古典音樂，而當時的音樂正正是牽引出二人的情感，有興趣的讀者不妨一看。亦因著這一次短暫的相遇而引致往後十數年悲慘的遭遇，直到二人再度重逢，作為讀者便會很容易把他的情緒連繫起來，不會覺得他是把一個廿年前遇見已無關痛癢的人找來作無病呻吟的感歎，轉化成讀者輕易掌握及處理的感情。而小說提及的獨生子問題或發達資本主義時代下兩個人的寂寞，也通過兩個獨生了小孩在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在家中聽唱片來舒發整體的情緒。在小說中的爵士樂中，談及Duke Ellington時所播的歌就是"Star-Crossed Lovers" 所以讀者在閱讀《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時可以助以音樂，可能會對這部小說成新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