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葉維廉等新古典詩人主張無我「呈現」,也斯的「發現」卻始終有一個(無論隱藏得多深的)漫遊的抒情主體。如果古詩的「無我」是物我融通的表現,也斯嘗試讓城市景觀「自行興發」,卻是傳達出一種大都市超越個體的、自行運轉不息的感覺
文/王家琪
三、梁秉鈞與《中國學生周報‧詩之頁》
從上文來看,也斯主編的《周報‧詩之頁》雖然不是最早倡議「生活化」的園地,當時版面上也未有以任何宣言或說明的形式提倡「生活化」新詩,[1] 卻可以說也斯所經手編輯發表、以至他自己當時的詩作風格而起了提倡作用。據盧瑋鑾教授所藏香港文學檔案整理的《周報‧詩之頁》目錄,該版創立於1953年8月21日,約每月刊出一次,期間曾兩度停辦,直至李國威主編《周報》、「詩之頁」由也斯接手。[2] 也斯主編的十期裏面,共刊出過58位詩人的作品,數量最多的是梁秉鈞,共9首;其次是銅土(黃楚喬)、禾迪,共7首;再次是吳煦斌,共6首;發表了5首詩的有井兒、李志雄、李國威、莫美芳、鄧阿藍。梁秉鈞幾乎每期都刊出一首以香港為題材的詩,如果「生活化」是指題材上的本地化,則顯然他自己就起了重要的帶頭作用,尤其是在詩題上故意點明香港地景或當下年份的做法。至於銅土、禾迪、吳煦斌、鄧阿藍等幾位發表較頻密的詩人,作品語言淺白,抒寫一己情思,題材都取自日常生活。因此,《周報‧詩之頁》的確是「生活化」新詩非常重要的園地。
但是如果認為「生活化」是指語言風格明朗可感,則必須注意到梁秉鈞此批詩作只有〈中午在鰂魚涌〉和〈新蒲崗的雨天〉兩首是以抒情主體作街道漫遊的詩,也是《雷聲與蟬鳴》最常被引用的兩首詩;但是另外幾首是以隱密的主體作攝影機式的描繪,[3] 並不「明朗」或「可感」,反而是冷靜觀察、主體深藏、不無晦澀的寫法。也就是說,也斯在八十年代為「生活化」建立的文學史論述時尤為強調「生活化」詩歌的抒情性,但是重讀他自己的詩作,不難發現其特點遠比整理後的論述更為豐富。
也斯在七十年代發表的詩作可以粗略分成兩類:一是以意象為主,作出攝影機式的冷靜觀察,二是以抒情主體作街道漫遊的詩。前者主體深藏,猶如沒有旁白的電影片段,後者則以第一人稱敘述聲音為主,詩句較散文化,抒情性也較強。對照也斯七十年代所譯介的文藝資源,可以發現兩種寫法各有不同的參考對象。
作者簡介:香港樹仁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外務副系主任及助理教授。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哲學博士畢業,研究興趣是現當代中文文學及香港文學。編有《西西研究資料》(合編,2018),著有《素葉四十年:回顧及研究》(2020,即將出版),學術論文散見於多份中文學報。
[1] 當時「詩之頁」的版面上找不到對「生活化」的正式提倡,而只見他一再反撃為文學劃定路線的做法。他在接編的第一期〈編者的話〉表明反對寫實陣營的論調,「我們不贊成為詩劃定路線,不認為詩只有一種寫法,如果有人對詩有甚麼看法,歡迎他以作品來作最雄辯的說明。」在最後一期上只是強調「詩之頁」發掘了多位青年詩人,十期之間「發表過的作者卻有五六十位左右」。參考編者:〈無題〉,《中國學生周報》第1112期(1973年11月20日),第7版。也斯:〈編了十期「詩之頁」的一點感想〉,《中國學生周報》第1128期(1974年7月20日),第1版。
[2] 第一次停辦是創版不久的第111期(1954年9月3日)刊出後,暫停了一年左右,至第180期(1955年12月30日)恢復;第二次停辦正是在也斯擔任編輯之前,自第816期(1968年3月8日)刊出後,暫停了五年多。編者不明:〈《中國學生周報‧詩之頁》目錄〉,盧瑋鑾教授所藏香港文學檔案,http://hklitpub.lib.cuhk.edu.hk/lovf/currentDrawer.jsp?path=007002047002(2017年5月25日瀏覽)。
[3] 可參考王良和的分析:〈眼睛的漫遊──讀梁秉鈞三首街道詩〉,《僭越的夜行》,上卷,頁77-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