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斯談的「生活」除了「此地」更有「當下」的意思,是相對各種沒有在文學中正視當下香港的寫法,提倡革新文學形式以表達現代感性。
文/王家琪
一、引言:甚麼是「生活化」
「生活化」在香港文學史上用以形容七十年代初在《中國學生周報》(1952-1974)開始踏上文學舞台的新詩。環顧其他華文地區的文學,鮮見特別標舉「生活」為某類作品的特色,但在香港文學的討論中,「生活化」普遍被論者視為香港文學「在地化」的肇端和最具「香港特色」的文學流派。迄今對七十年代新詩研究最早、最多、觀點最有影響力的是也斯,他在建立「生活化」新詩論述上扮演三個重要的角色:他既是當時《周報·詩之頁》和《大拇指》等「生活化」園地的編輯,又是其中的重要詩人,後來更是最自覺把「生活化」整理為文學史論述的學者,出版「生活化」詩人的結集《十人詩選》,又為「生活化」新詩前因後果和藝術特色寫了不少文章。[1] 目前對七十年代香港新詩的研究以「生活化」為中心,談論本土意識的建立過程,或從都市文學的角度切入,整個討論框架基本上由也斯開創。論及七十年代新詩多徵引他的論文,又以他的「香港十首」為代表作,[2] 可見在「生活化」的課題上他的創作和論述都極有代表性和影響力。
也斯似乎已經多次定義過「生活化」的意涵,但是仔細研讀卻發現他的解說多是「否定式」的。究其原因,「生活化」本來不是有明確內涵的術語,故也斯傾向以排除法來反面定義「生活化」,諸如非現實主義、非口號教條、非古典麗辭、非流行濫情、非宏大題材等等。[3] 他自己也認為「生活化」是「含糊的用字」,必須「放回一個歷史的脈絡中」、與其對立面參照下才能具體界定。[4] 舉例來說,「生活」其實指何種生活(例如政治/非政治的、公共的/個人的、底層人民的/布爾喬亞的等等)、怎樣的語言風格才算得上「生活化」或「明朗」(比如是否指粵語入詩、少用象徵典故、或是接近結構主義語言學談的「實用語言」等等)都有待仔細釐清。他說《周報‧詩之頁》「比較生活化,有香港地方色彩」,[5] 似乎就是指本地題材;「一種不太雕琢的比較生活化的詩」,[6] 又指語言上平易自然;「一種探索的行程、不太高蹈的態度、平視的角度」,則又指詩人主體與描寫客體的關係了。[7] 可見「生活」並不是不辯自明的詞語。
作者簡介:香港樹仁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外務副系主任及助理教授。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哲學博士畢業,研究興趣是現當代中文文學及香港文學。編有《西西研究資料》(合編,2018),著有《素葉四十年:回顧及研究》(2020,即將出版),學術論文散見於多份中文學報。
[1] 也斯:〈解讀一個神話?──試談《中國學生周報》〉,《香港文化空間與文學》(香港:青文,1996年),頁165。也斯:〈抗衡與抒情──後期周報幾位香港詩人的聲音〉,《香港文化空間與文學》,頁38-45。
[2] 陳智德以「香港十首」指稱也斯在他主編《中國學生周報‧詩之頁》期間發表於其中的以香港街道為題材的十首詩,後收入《雷聲與蟬鳴》第三輯。見陳智德:〈越界的本土詩學:論梁秉鈞〉,謝冕、孫玉石、洪子誠主編:《新詩評論》第18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頁23-34。
[3] 例如在王良和的訪問中,他說「詩不一定要堆砌華麗的修辭,或是宣揚宏大的觀念,我不太喜歡當時有些詩生硬堆砌古典意象、成語,或用舊詩詞典故入詩[……]我想用平易近人的語言,寫生活中的感受、可以回味的東西。」又例如在和葉輝、鄧小樺的對談中說:「在我們六○年代開始寫詩的時候,周圍充斥的是中國大陸官方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批判現實主義、浪漫革命、激情、政治正確的東西。另一方面從台灣看到則是扭曲的文字心靈底層蠢動的探索。在香港,逐漸覺得那些東西跟自己的生活有很大距離,無法用那些寫法去寫出自己的感受。」皆是採用排除法的定義。見陳素怡主編:《僭越的夜行:梁秉鈞新詩作品評論資料彙編》(香港:文化工房,2012年),上卷,頁51及70。
[4] 也斯:〈抗衡與抒情‧藝術與關懷〉,錢雅婷編:《十人詩選》(香港:青文,1998年),頁IX。
[5] 〈抗衡與抒情‧藝術與關懷〉,《十人詩選》,頁VIII。
[6] 也斯:〈「四季」、「文林」、周報『詩之頁』及其他〉,《文藝》第7期(1983年9月),頁36-39。
[7] 〈抗衡與抒情‧藝術與關懷〉,《十人詩選》,頁IX。